過年的時候,回鄉的交通總是十分擁擠。為了避開人潮,我挑選了班台鐵夜車,發車是半夜十一點半,到花蓮時也要快凌晨四點了。
也許真的是太晚,不然就是今年加班車開太多,上車時同車廂只有兩名乘客在我挺後面的位子上。我把行李箱塞到了座位上頭的放置處,坐在靠窗的位置,隨便拿本書就看了起來。
看書看了一陣子,突然有雙穿著皮鞋的腳出現在我的眼角餘光,我抬頭一看,原來是名年輕的列車長,手裡頭正拿著剪票夾,微笑的看著我。
我把票遞給他,他在上頭剪了個洞後還給我,我將票拿回來,又低頭繼續看我的書。
列車就這樣過了好幾站,就在我覺得有點昏沉快睡著時,穿著皮鞋的腳步聲將我突然驚醒。
「查票喔。」大概是看我一臉迷迷糊糊,列車長好心的出聲提醒。
「……今天查很勤呢。」我說,再度把車票遞給了他。我這時才更仔細的打量了他一下,看起來稚氣未脫,應該只有二十幾歲吧。
「反正人少又沒事做,無所謂啦。」他把票拿到手裡,開口說了幾句,突然又問,「往花蓮?搭這種夜車很辛苦吧,是回家嗎?」
「都是因為工作吧,沒辦法。」我抱以苦笑。
「也是呢。」他伸有同感的點點頭,將票遞還給我。
然後在我身邊坐下。
喂喂喂,雖然姐姐我三十有一又沒男友,不過對於吃嫩草沒什麼興趣,要是被比我年紀小的男生性騷擾就更丟臉了,我連忙回頭看了看其餘乘客想偷偷求援,不過只看到兩張睡到快流口水的睡臉。
「其實我也住花蓮呢,可是過年期間卻回不了家。」列車長放鬆了身體坐在坐位上,我彷彿看見一具盔甲從他身上鬆脫,那也是一種社會下養成的面具吧。
「其實我不是很想考公務員呢,這都是我爸媽的期望。」彷彿江水潰堤,他一說話就停不下來。我警戒了一下,看他沒有其他意思,也就任由他說了。
「所以你想做什麼?」我順口問道。
「嗯,環遊世界吧。」他總了聳肩,「我想趁著年輕時多出去看看,不然一直被綁在這裡,每天走一樣的路線、看一樣的風景,我覺得人生都虛度了。每次在電視上看到旅遊節目,我都巴不得到那些地方去看一看,希望自己的回憶充滿不同的景色。」
「很好的夢想呢,」我笑了笑。
「不過我還得好久才能退休,到那時候還不曉得有沒有體力到處玩就是了。」列車長露出苦笑,「對了,妳的工作是什麼呢?」
「嗯……算是貨運公司的一種吧,」我歪頭想了想,衡量怎麼說會好一點,「個人貨運公司之類的?」
「聽起來很有趣,可以到各個地方去遊覽,我還真羨慕妳。」他笑了起來,那笑容中有股我不敢直視的青澀。
我們又聊了會,或許是發覺時間晚了,他連忙起身,「抱歉,打擾妳了,我要繼續查票了。」
「等等。」我叫住他,他疑惑的回頭看我。
「你先坐回來吧。」我說。
雖然不知道我想做什麼,他倒是乖乖的聽話了。
「你真的想要環遊世界嗎?」我問他。
「當然了,為什麼這樣問?」他更不解了。
「你就當被我騙一次吧。」我笑了笑,「閉上眼睛,想像你已經退休,然後去到你想去的國家旅遊。」
「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嗎?」他看著我認真的表情,也不禁跟著笑了出來。
「好啦好啦,我照做就是。」列車長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,狀似沉思。
我將手掌遮住他的眼前,另一手結了個劍指,嘴裡喃喃唸出話語。
「你會去到你想去的地方,你已經退休下班了,再沒有任何負擔。」
「你的身體都好了,無煩無惱、無病無痛,像少年要去奮鬥那時候一樣。」
隨著話語聲結束,我用劍指一劃,將那條連接著列車長和行李箱之間的半透明白線切斷。
列車長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,最後在我眼前完全消失。
吁了口氣,我攤回椅子上拿出手機,調閱這次的工作資料。這次因為十分匆忙,我並沒有做什麼事前功課,不過我看到他的時候就大略發覺了。
「運送在工作中心臟病發的列車長骨灰回鄉……」我盯著手機中相片的骨灰罈上,剛剛列車長那年輕的臉龐,有些感傷。
他應該去了他想去的地方了吧?儘管投胎可能會晚一點,但終能稍了他的一樁心願。
剩下的,就是把他的骨灰送回家鄉,等待著靈魂歸來。
「我希望你是在活著的時候實現夢想啊。」我閉上眼睛,感覺眼角有些濕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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